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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下不為例

    

第二六六章:下不為例



    “交予京營副千戶韓一,賞銀五十兩”,原婉然在布條上繡下如此小字。

    趙玦坐在桌後,剛從手中的青瓷茶碗抿了一口水。

    當下他緊盯那行繡字,淡然得好似無事發生,只是呼吸之際,胸膛明顯的起伏洩漏了心緒。

    趙忠在旁侍立,由眼角餘光一瞥,心中暗驚——趙玦緊握茶碗,手背現出青筋,如此重重施力,好似扼住誰的脖子要掐死對方。

    他家二爺奪誰人命不打緊,握碎茶碗扎傷手不行。

    趙忠遂故意問道:“二爺,可要再添茶水?”

    一句話讓趙玦回神,將頭一搖,放下茶碗。

    趙忠曉得他要聽取搜索詳情,畢恭畢敬稟道:“當日原娘子碰過兩隻風箏,一隻她親自施放,一隻替丫鬟拿,目前只在丫鬟那隻風箏上找到布條。原娘子那隻風箏該當沒問題,放風箏需要將它交給旁人幫忙托舉,被識破機關的風險太大。不過原娘子想家得緊,沒準狗急跳牆,真在自己風箏做手腳,只是布條落在別處未被尋獲。為保萬全,小的會派人在原地再搜上一陣子,好在那兒向來並無閒雜人等出入。”

    趙玦不吭聲。

    趙忠道:“原娘子靠風箏遞信求助,設想雖巧妙,卻不敵二爺佈局縝密。二爺不但佈下人手找尋風箏,那油菜花田方圓數十里其實皆是趙家田產。”

    趙玦依舊沉默。

    “原娘子一心逃離趙家,幾次三番有機可趁便對二爺當面背後耍花招。二爺棋高一著,未受她蒙敝,反教她自曝始終心懷鬼胎。”

    趙玦輕扯一方嘴角,微不可察。

    趙忠又道:“二爺再三容讓,原娘子一再蹬鼻子上臉生事端。如此,二爺原訂明日再帶她去田莊,可要延期改日?”

    趙玦抬眼直視趙忠,道:“照樣去。”

    趙忠意想不到是這答案,不知如何接腔。

    趙玦微鉤嘴角:“你不如省些工夫,直說你打算如何處置原娘子。”

    趙忠連忙低頭:“小的豈敢越俎代庖?”

    趙玦輕笑:“‘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趙忠讀過幾天書,知道此話何意:這是我的心願,只是不敢請求。

    趙玦挑明他對原婉然不懷好意。

    趙忠決意直說:“小的為二爺不平。二爺送原娘子風箏,不只哄她開心,也取中放風箏帶走病根的寓意,盼她早日康復。原娘子卻糟蹋二爺好意,裝神弄鬼。”

    “……她不知情。”趙玦沉聲道。

    趙忠道:“是,原娘子也沒想過,當初二爺在西山落水,大可丟下她自行逃命。”

    馬車由山路翻覆落水,情勢危急,壯漢尚且未必能自保,趙玦要將昏迷的原婉然帶上岸,費了大力氣,也冒了不小的險。

    趙玦冷笑:“可不是?原娘子教我擄來出事,眼看葬身魚腹,卻教我救上岸,揀回小命,她合該對我感恩戴德。”

    他拐彎抹角迴護原婉然,趙忠更不服:“原娘子不知情,二爺對自家身子該一清二楚,驟然耗神費力過猛,極易發病昏迷……”他沒能說到水裡昏迷的後果,先迎來家主的注視。

    趙玦眼眸寒光閃爍,他極少對親信露出這等眼神,趙忠立時噤口。

    只是趙忠低眉思索半晌,畢竟茲事體大,硬著頭皮再開口。

    “小的不只為二爺嗚不平,還怕功虧一簣。二爺,我們謀劃多年,好容易要收網,緊要關頭格外仰賴你掌舵。原娘子屢次礙事,教你分神涉險。她若成功遞出消息,引動官府追查,也要壞我們大事。”

    他情急關心,以為必要多作提醒:“二爺,當年蒙冤的不只襄王殿下,還有成千上萬的玄甲軍。”

    “襄王”、“玄甲軍”,這兩個名號一個字一個字壓下來,趙玦面不改色,肩上心上卻沉得呼吸為之停滯。

    他的父王戌守邊彊,親自帶出一支軍隊,人稱玄甲軍,軍中兵卒驍勇善戰,立下不少汗馬功勞。

    襄王府親兵皆由玄甲軍裡挑選,後來在京“謀反”,官兵圍剿王府,百來名王府親兵奮戰至死,殺得官兵折損近兩千人。

    玄甲軍忠於襄王,戰力過人,引起義德帝猜忌,事後留在大夏境內的將士全沒好下場。

    趙玦輕聲道:“此事我一日不曾或忘。”

    縱使他想將過去拋在腦後一時半會兒,旁人也容不得他如此做。

    趙忠聽不出趙玦話中深藏的疲憊,但稍微冷靜便記起他一路走來如履薄冰,自己刻意提醒委實多此一舉,自以為是。

    他又悔又愧,跪下道:“小的無狀冒犯,甘願領罰。”

    “不怪你,”趙玦緩緩道,“情有可原。”

    趙忠和他一樣,都在襄王謀反案中成為孤兒,滿門唯他一人倖存。

    趙玦道:“日後原娘子都留在園裡,休想外出。”說完,指了別事支開趙忠去辦。

    趙忠應喏而去,心中失望但早料到趙玦不會認真發落原婉然。

    他家二爺將叛徒作成人彘,眼睛不帶眨一下,到了原娘子跟前,百般的心狠手辣全無用武之地。

    趙忠去後,書房僅剩趙玦一人,沉著的神氣一掃而空,臉上陰沉得能滴水。

    他目光落回案上布條,原婉然親繡的小字:交予京營副千戶韓一。

    韓一,韓一,不是念著趙野,便是想著韓一。

    趙玦眼泛血絲,原婉然答應他不跑,到頭來都是謊言。

    她既不守信約,他便將韓一和趙野綁來,將他們如同rou豬一般按在地上面對面。這對兄弟會目睹劊子手拿起雪亮的大刀,將彼此作成人彘。

    自然,仇家這種東西最好死了乾淨,因此最後劊子手會換過鈍刀,鋸斷韓一兄弟的頸項。

    刀鋒先劃開皮膚,在洇出的鮮血中切入肌rou,來回拉鋸,更多的鮮血湧出來,最後刀鋒挫在骨頭上,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韓一和趙野只能眼睜睜目睹兄弟逐步身首分離,無力回天。

    趙玦設想那光景,心底快意在陰森舞動,甚至想到將兩兄弟的腦袋送給原婉然,教她知道對他背信的後果。

    這個念頭瞬間驚醒他。

    殺死韓一和趙野無妨,但絕不能將事情捅到小村姑那裡,她受不住。

    銀燭走來喚道:“二爺。”

    她平日無事不到書房來,趙玦脫口便問:“原娘子那兒有事?”話甫出口,胸中生出一團惡氣。

    自己用得著上趕著理會一個騙子?

    銀燭道:“原娘子發燒了。”

    趙玦火氣微挫,卻問道:“她果真發燒?”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蛇,他才教原婉然耍過一回,難免疑心。

    銀燭道:“確實發燒,請大夫瞧過了。我帶來醫案請二爺過目。”

    趙玦接過醫案翻閱,大夫老調重彈,直指原婉然病根在心緒積鬱。

    他問:“大夫看診都說了些什麼?”

    銀燭複述大夫言論,意思和醫案大同小異,其餘便是勸慰之語,比如“憂懼傷身,請原娘子盡量寬心”。

    憂懼二字給趙玦提了醒,原婉然莫不是做了虧心事,生怕東窗事發,自己把自己嚇病了?

    他肚內冷哼,該!

    轉念一想,胸中惡氣冷下大半。

    小村姑心裡害怕,怕到生病……

    趙玦半日不言語,許久再度開口:“讓丫鬟留心她發熱景況,倘使病勢加重,立刻叫大夫。”

    銀燭答應,趙玦又問:“池娘子不時請原娘子上歸去軒坐,你提過這兩人偶爾談論畫藝畫作?”

    “是。”

    “日後她倆見面,你讓丫鬟留心她們都說些什麼。”

    銀燭答應去了,趙玦目光又落回布條上。

    他以韓一性命要脅,原婉然不會輕易逃跑。近來必定發生什麼變故,這個變故和韓一、趙野相干,教她不惜鋌而走險。

    八成她得了那兩匹夫的消息,而且是壞消息,坐不住了。

    韓一和趙野那頭只有一件壞事:趙野發瘋,會是誰向原婉然多嘴?

    別業裡,和原婉然交集較深的有三人,趙忠、池敏,和木拉。

    趙忠絕無可能,那麼不是池敏,便是木拉。

    前時原婉然舉止古怪,在佛堂慟哭。大夫診斷情志低迷所致,但至今她只失態哭過這一場,十有八九在當時得知趙野的惡耗。

    無巧不巧,事發前後,原婉然見過池敏和木拉。

    木拉在趙野手裡栽了大跟頭,曉得對頭落魄了,人前人後幸災樂禍幾句在情理之中,卻不至於在原婉然面前這麼做。

    她很喜歡原婉然,明白她為人正派,對她會收斂性子,避談幹過的壞勾當及其相干人事,比如趙野。

    池敏則按期會見博古齋的張娘子,挑選字畫收藏,能從張娘子那兒聽聞畫壇消息。

    趙野喪妻發瘋,情節哀艷離奇,在京城畫壇是樁大新聞,張娘子不會錯過。她將此事當成談資告訴池敏,池敏和原婉然小敘,談論繪畫,又轉告她。

    原婉然關心則亂,再度謀劃脫身之道……

    趙玦對於原婉然餘怒未消,然而想像當日她得知惡耗,惶急驚怖,卻無計可施,只能大哭,他也無計可施了。

    “下不為例,”他將布條就近丟入手爐,咬牙喃喃,“小村姑,下不為例。”

    趙玦在書房將原婉然求援的前因後果猜出個大概,原婉然則在桃夭館吃藥,暗自歡喜不盡。

    那日她和趙玦要從油菜花田回來,趙玦提議:“既然原娘子喜歡附近景色,數日後我們再來。”

    她頓時慌極了,萬一這幾日農家揀到風箏,見了趙玦將原物奉還,自己求援的事可不要露餡?

    倉促間她找不到藉口推拒,只得虛應了事,尋思屆時稱病不出。趙玦為她喜歡油菜花田方才重遊舊地,她既不去,自然他也不去。

    她思量如何裝病騙過大夫,食不知味,睡不安寢。碰巧月信將至,往常她每逢此時直到月信終了,都最容易傷風感冒,大抵近日憂思重重,居然發燒,可以名正言順在“家”養病。

    “汪汪汪……”嗷嗚在獸苑上完學,一陣風跑進屋裡。

    領牠回來的木拉慢了幾步進房,聞到屋內藥氣,遂問道:“原娘子,你又病了?”

    原婉然道:“發燒罷了。你用些點心,我拿個東西就回來。”

    她進寢間一會兒,回來手上多了兩頂毛皮帽子,一頂黑灰色,一頂白色。兩頂帽子是西域款式,圓筒帽頂,帽子兩側垂下護耳,腦後披幅長長垂到頸間。

    木拉問道:“春天了,怎地還沒收起冬帽?”

    “送你的。”原婉然將帽子放上炕桌,“你就要回西域,大家相識一場,我做了帽子送你,當個念想。”

    木拉怔住,原婉然靦腆道:“我離家在外,手邊只有普通皮毛,你別嫌棄。將來有緣再見,給你做更好的。”

    木拉忙道:“這些就很好了,謝謝你。——原娘子,你一做就做兩頂啊?”

    “你平日男裝女裝換著穿,男帽女帽都用得上啊。”原婉然輕按黑灰色帽子,“你幹活常穿男裝,男款帽子用元青色,不容易髒,顏色又比黑色活潑些,更襯你。”

    木拉拿起女款帽子,這頂帽子樣式常見,但護耳下方和腦後披幅多墜上一排毛球流蘇,格外精緻可愛。

    “這我喜歡,太喜歡了。”她連聲說。

    原婉然道:“你喜動不喜靜,我只在耳下到後腦披幅邊沿縫上毛球,便不妨礙你行動。”

    木拉嘆道:“原娘子,做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原婉然一愣,繼而露出一抹苦笑。

    她都見不著韓一和趙野,談什麼孩子呢?

    隨即她收斂愁色,裝作無事模樣。

    木拉將她神情變化看在眼裡,拿起女帽戴上,故意把腦袋左搖右晃,帽沿的毛球流蘇跟著輕抖。

    “好看嗎?”她偏頭看向原婉然,神態流露她那年齡該有的天真俏皮。

    原婉然點頭笑道:“真好看。”

    木拉笑瞇瞇戴著新帽子離去,只是走出桃夭館沒多久,笑容消失了。

    想到方才原婉然一閃即逝的苦笑,木拉長長嘆了口氣

    她回到獸苑,兀金和他的徒弟大郎、二郎正在房裡說話,氣氛古怪。

    木拉問道:“怎麼了你們?”

    兀金道:“我今兒進城,有人跟蹤。”

    木拉奇道:“跟蹤你作啥?你又沒半分財主樣兒,誰會想打劫你?”

    “……承你吉言。”

    二郎道:“師姑,不怕謀財,只怕謀命哩。”

    “什麼?”木拉俏臉猛地猙獰,“誰敢動我師兄?”

    大郎道:“師父和說起這事,我們才想到前時出門好似也教人尾隨。那會兒我們尋思在京城沒相識沒仇家,只當巧合,便不曾提起。”

    木拉忙問:“何時的事?”

    大郎說出日子,兀金在旁道:“在我向玦二爺辭工以後。”

    木拉疑道:“莫不是我們要走了,玦二爺提防我們洩漏秘密,派人監視?”

    大郎壓低話聲:“監視不打緊,萬一打算卸磨殺驢呢?”

    兀金拍板定案:“為防萬一,回西域的行程得做變動。現時除非逼不得已必須動手,否則我們只當不知情,任人跟蹤,打消他們戒心。他們不防備,我們才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大家商議既定,木拉生出旁的主意,每日晚間溜進園裡,由不同路徑往流霞榭走去。

    當她即將啟程回西域,送給原婉然一份回禮。

    _φ(-ω-`_)      _φ(-ω-`_)      作者留言分隔線      _φ(-ω-`_)      _φ(-ω-`_)

    ①歷史上真有玄甲軍這支部隊,由唐太宗成立,軍功顯著

    ②前些時候發更新博一直發不出來,所以跟大家講一聲,蔓草在另一個平台cxc同步連載。cxc的註冊用戶可以選擇用信箱接收收藏作品更新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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