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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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窗外只有几声稀疏的雀鸣。 刚醒来,须佐之男盯着自己的胳膊发呆。良久,他抬头看看指向六点三十分的挂表,将睡衣袖口揙回去,接着动作轻缓地掀开被子,悄悄下床。 小儿子正在旁边呼呼大睡,本来就蓬松的头发经过他一夜拳打脚踢、横冲直撞的翻滚,此时也凌乱地铺在枕头上。一只三花猫挤在须佐之男和八俣斩中间,将肥硕的身体盘成个圆圆的大饼,和旁边的金发小孩睡得一样香甜,甚至还舒服得打起了呼噜。好在猫咪的呼噜声不像其他生物那样惊天动地,甚至还有点助眠,虽然发出了鼾声,八俣斩却依旧沉浸在美梦中,嘴里时不时还嘟哝几句呓语。 将自己一侧的被子叠好,须佐之男拉开房间橱柜,从里边拿出猫粮和猫罐头。他拿着那些瓶瓶罐罐走到伊吹的饭盆旁边,竭尽全力地轻轻拉开罐头拉环。铝罐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可远远卧在床上的猫听觉却异常灵敏,几乎在他刚把罐头倒进饭盆的刹那间,一道球形闪电便冲了过来,险些把须佐之男撞到一边。 伊吹,一只成年三花公猫,从须佐之男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来到他身边,如今陪伴了他也有二十多年。须佐之男被伊邪那岐收养时,沧源星系相对于人类来讲还是个有待开发的无人区,除了偶尔到访的几艘军舰,堪称荒无人烟。怕养子每天会因为孤独而憋出毛病,元帅便四处托人帮忙要一样适合小孩饲养的宠物。于是,一只三花猫幼崽便被送了过来。 须佐之男还能记得小小一团猫蜷缩在他手里的情形,第一次面对这样脆弱的生命,他宝贝得紧,除了日常必要喂养的羊奶之外,自己只要还有一口饭,都想分给小猫半口。在他日复一日的喂养下,伊吹就从当初眉清目秀的幼猫,长成了如今这一坨镇宅神兽。 猫尾巴轻轻扫上裸露的小臂,须佐之男被逗得发痒,随手在伊吹的实心后背上捋了几下就起身离开。他拉开窗帘,天光依旧被墨色渲染,几盏昏黄路灯在寒风中幽幽散发暖意。已经有高中学生出现在路边,他们背着看起来就不轻松的书包,步履匆匆,有的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着外边的寒风一起,把饭团塞入口中。 真辛苦啊。须佐之男感叹道,他开始回忆自己和这些高中生年纪相仿的时候在干什么——那真算不上多么美好的过去,要么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要么是被关在蛇王殿那间小屋里,像玩物一样,随时准备接受君主的召幸。 寒风把窗棂吹得冰凉,站在窗户旁边久了也会有寒意爬上来。须佐之男转身回到床边,此时距离八俣斩起床上幼儿园还早,他给儿子准备好新换的衣服,便起身来到卫生间开始洗漱。温泉水拍到脸上的感觉无比舒适,就像柔柔的丝绸拂过,叫人温暖又安心。 虽然源公馆的墙壁隔音效果还不错,可水龙头开开关关的动静还是传进了小孩的耳朵。八俣斩从美梦里悠悠醒过来,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滚想睡进母亲温暖的被窝,可背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床单都是冷的。 他一下子被吓得精神过来。当时须佐之男受伤,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被晴明接到医院后只能看见母亲的脑袋被重重纱布包裹着,整个人身上插着管子,各种仪器在他床边嘀嘀嘀个不停。他虽然看不懂,可心中直觉母亲受了很严重的伤。一想到之前那句“再也见不到母亲”,幼崽心中的恐惧瞬间被调动,刚刚苏醒的混沌状态让他模糊了时间的界限,以为现在须佐之男还没脱离生命危险,自己还是要一个人醒来。 看着被叠得方正、已经变得冷冰冰的被褥,八俣斩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慌张。 想着外边寒冷干燥的天气,须佐之男顺手拧开源公馆提供的护手霜,在手背上挤了一点点抹匀。薰衣草的香气很好闻,意外地让他感觉还不赖。正当他拿起那支小瓶想看清品牌名字时,外边突然传来了八俣斩响亮的哭声—— “都没有人啦——” 独对空房的恐惧,让年幼的孩童不由自主哭了出来。专心干饭的伊吹被他突如其来的哭腔吓了一跳,跳上床凑近对方,伸爪去拨弄八俣斩的肩膀,伸着舌头舔小孩的脸蛋。猫猫的安慰让八俣斩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感,他抽噎着抱住伊吹,眼泪还是一颗接着一颗向下掉。他好害怕,他怕须佐之男真的出了事,他简直无法想象没有了母亲,自己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听到小孩嘹亮的哭声,须佐之男匆匆放下护手霜瓶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临近,八俣斩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抬头,在看清须佐之男的脸时再也控制不住浓烈的情感,把原本紧紧抱着的伊吹往床上一扔,就站起来搂上了母亲的肩膀。伊吹“喵”了一声好像有些不满,但看主人来了,也就不再停留,“嗖”地跳下床去继续吃饭。 以为小孩做了噩梦,须佐之男一边把人抱起来一边顺势哄着,走到窗户旁边让他看楼下正走在上学路上的哥哥jiejie们。待八俣斩情绪稳定,他也没想太多,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起床上学的点,就直接把儿子带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七点钟,服务生准时地把早餐送到门口。八俣斩小口小口吃着奶黄包,须佐之男打开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接着就去给儿子准备保暖的衣物。 毛衣,在某种意义上是静电的代名词。看着儿子因为摩擦起电而炸开的头发,须佐之男想起自己幼时同样乱蓬蓬的脑袋,一时莞尔。金灿灿的头发蓬松而柔软,让小孩看起来就像一只小狮子,身上好像还若有若无地发出静电的噼啪作响。 突发奇想一样,须佐之男把原先准备给八俣斩穿上的普通大衣收回去,转而换成了皮卡丘样式的毛绒棉服。八俣斩站在原地任由母亲摆弄,等须佐之男给他系好围巾、戴上那个还支楞着皮卡丘两只耳朵的兜帽,小孩乖巧的模样让他看了都想亲一口。 不愧是帝国美男须佐之男的儿子,皮卡丘八俣斩一亮相,神乐便大喊着“好可爱”,捏了捏小朋友露在外边的滑嫩脸蛋。晴明看见八俣斩可爱得犯规的模样,笑着对须佐之男道:“斩君这么长下去,以后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男孩和小姑娘了。” 须佐之男笑着应答,把背着小书包的小皮卡丘抱起来放进儿童座椅。该说不说,博雅平时虽然看起来毛毛躁躁的,可却有着别样的细心。连他这个做母亲的都没想到,这个大哥哥就先给要长期搭车的小朋友准备了安全设施,不由得让须佐之男敬佩而感激。 把小孩送到幼儿园,须佐之男谢绝了博雅把自己捎回去的邀请,而是再次推开了幼儿园旁边咖啡厅的大门。咖啡豆的香气扑面而来,几名正打扫卫生的服务生又同时抬起头,这次却是几张陌生的面孔。 他依旧走到上次的地方坐下,一个少女拿着餐单走了过来。她身上似乎挂着许多铃铛饰品,走起路来铃铃作响,声音爽快而响亮:“客人,您想来点什么?” 想到自己一直没时间吃、最后被放坏掉的那盘塔酥,须佐之男没看餐单,对那位服务生道:“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一份富士山冬樱塔酥,有劳。” 那少女将餐点名记下来后,又带着一身铃铃作响的声音走远了。须佐之男再次打量起屋里的装潢,比起前几天,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简约而温馨,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服务生了。 裤腿被扒动,须佐之男发觉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他低头一看,果然,上次那个小姑娘的小黑猫又在试图抱着他的腿爬上来。他像之前一样顺手捞起小猫,毛茸茸、暖乎乎的触感令他又想起自己家里那位能吃能喝的猫主子。他丈量了一下小黑猫现在的大小,默默祈祷这只小猫千万别长成现在伊吹的模样。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您有别的安排,请及时通知我们。” “你们做得很好,辛苦了,下一阶段还请继续保持,如有异常,随时和我通信。” 员工休息室被推开,须佐之男一眼便看见了上次那位狡黠如小狐狸的白发少女。她身边站着一位身高发长的男性Alpha,似乎是那名少女的上级。 “后续我们会继续跟进——咦,须佐将军,您又来啦!” 狐狸一样敏锐的嗅觉,让御馔津刚一出门就闻到了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木香。她循着气味看过去,只见上次那位慷慨大方的客人正微笑着冲他点头致意。 “又见面了,小姑娘,”须佐之男向御馔津打招呼,转头看向她身旁的青年,又接道:“还有——好久不见,荒。” 富士山冬樱形状的塔酥一如既往的精致。折腾完前些天那一系列事情后,须佐之男终于能够闲下来,挖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入口的香气无比浓郁,可这股味道又渐渐在口中淡去,转瞬即逝,正如刹那绽放的樱花。 “八岐大蛇这次的潜入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你平时要多加小心。”荒看着对面许久未见的旧友,好意提醒道:“他出现在了你出现过的所有地方。先是晴明宅邸,再是你露过面的源氏首府,甚至这家咖啡馆他也曾来过。” 须佐之男拿着叉子的手一顿:“什么时候?” “上次你到这里来,点了和今天相同的东西,可还没吃几口便被晴明叫走了,”荒叹了口气,继续道:“晴明在和八岐大蛇对峙时,就敏锐发觉到他的目标是你,因此先让你在外边呆着;等他走后,又让你赶紧回去。你们险些擦肩而过,但好在还是没碰上面。” “根据源氏和高天原的观察,八岐这次还带上了自己的两个子嗣。他们一路上基本没留下过什么痕迹,和他们的父亲一起就更不好对付了。你平时一定多加小心,不要落单,八岐大蛇和他的孩子绝非等闲之辈。” “谢谢你,我知道了。”将最后一口咖啡灌下肚,美食带来的饱腹感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满足。荒看着他,回想起二人少年时,须佐之男怒发冲冠、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顿生感慨。 “这么多年……你,还好吧。” 须佐之男闻声抬头,对面的荒面色并不轻松。二人中间突然贯穿起一股沉默。“这么多年”,短短四个字囊括了整整十八个春秋交替,须佐之男的身影被硬生生挖出这段历史,只有给后人无限遐想的留白。 须佐之男首先开口打破了僵局:“还不错,在平安京的生活,很自在。” 当年须佐之男孤身追敌却再也没有了音讯,痛失挚友的悲伤令荒情绪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试图用各种方法去占卜挚友身在何处,可最后看到的,都是一片片混沌和虚无。 等对方再回来,却已经过了十二年。青涩的占星少年长成了高大成熟的模样,而他阔别已久的朋友却和年轻时一样漂亮。唯一一点不同,大概就是他比以前更加稳重沉着,身上流露着岁月沉淀的成熟冷静。 “如果你想要回到高天原,记得和我说。”荒试探着须佐之男的意思,可对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里很好,”他重复道,嘴角勾起淡淡一抹笑,眼睛里满是对脚下土地的热爱。 “既然你态度坚决,那我也不必强求。”虽然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可荒仍如释重负一样吁了口气。小黑猫有点不满自己被忽略,喵喵叫着蹭起须佐垂下来的金发。须佐之男被蹭得发痒,笑着放下刀叉把猫抱下来。荒示意对方把猫给自己,顺手从旁边的置物筐中拿出只毛线球丢了出去。小猫被吸引起注意力,撒开欢窜出来,冲着滚远的线球发起猛烈追击。 面前那一小块甜点已经被打扫干净。这一上午过得很快,时间在二人闲谈中疾驰而过。他们好像还是当年那两个无话不谈的少年,一个执笔绘卷,一个手握长枪,一同摹画着天下太平的盛大愿景。 晌午已至,恰逢咖啡厅员工休息团建,荒看着周围兴奋扯下围裙的员工们,无奈地笑了。他向须佐之男发出邀请,但对方摇摇头,拒绝了。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须佐之男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匆匆披上,“晴明让我回源公馆一趟,八岐大蛇的事情应该是有了什么进展。”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用不用我送你?”荒说着,手里拿起车钥匙。 “不必。”须佐之男速度很快,他推开大门,刚想迈腿出去,却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了头。 “荒,有机会的话,麻烦你和哥哥说一声,我当年不该质疑他的教学能力。” “什么?”荒显然是没听明白其中的深意。 须佐之男冲他露出浅笑,答道:“你的占卜,真的还蛮准。” 他留下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包括荒在内都有些疑惑。荒还没搞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须佐之男便匆匆离开;店门在他身后关阖,纤瘦的背影也渐渐消失在人海里,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