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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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脸色很苍白,眼下的事实,让他心疾隐隐有发作的征兆。 苍苍跑回来了,离火无忌揉了揉苍苍,又道:“苍苍,我们出去走走吧,让你师父休息片刻。”他不是为了颢天玄宿,只是不想坐在一个屋子里强作笑颜。 颢天玄宿道:“无忌……”这一声情不自禁的出来,苍苍仰望爹亲的神色,离火无忌微微一颤,道:“苍苍,我们走吧。” 两人出去了,颢天玄宿一时间又想苦笑,他捂住心口,喘了口气,隐隐胸口作痛,又蔓延到五脏六腑,牵动的痛楚让他紧闭双目。 五年前,五年前。 他以为慢慢随着时光流逝就能不在意的,早就深深根植血rou之间,这十年的分别,不去想,不去看,逼着大方放手让无忌离去,斩断若有似无的关系,到头来,他又是错了一着。 颢天玄宿叹了一声。 如果十年忘不了一个人,再过十年,二十年,恐怕也忘不了。半生纠缠,一时心动,到现在回忆起来,错过之时,远远多过了倾心相守,仿佛冥冥之中,总有什么让他不能如愿。 不是晚了一步,就是错了十年。 颢天玄宿听见了苍苍的笑声,他走到窗边,窄索帘栊,花园里奔跑的孩子还很快乐,一无所知,离火无忌静静站在一株桂花树旁,静静的笑着,颢天玄宿心中浮起模模糊糊的伤感,他伸出手,落在半空,仿佛有一只蝴蝶绕着远处飞舞,落下时,黄叶凋零,萧索的沙沙一声。 离火无忌看了过来,视线穿过庭院,微微一怔,颢天玄宿情不自禁的看向他,他蹙眉烦恼,俨然不是当年的无忧无虑,无忧无虑的是他们的孩子。他们错过了许多年,却终究还是有什么延续了下去。 颢天玄宿淡淡的一笑。 大喜大悲让他痛苦,但若无这痛苦,人生就只有温静的良夜。他竟曾经以为离火无忌会是他温静的夜晚,与他并肩,沉静沉醉的欢喜,相守得如美梦一般—— 但离火无忌是他的狂风暴雨,是憾恨,是不足,是揪心刻骨的喜悦和难以承受的哀恸。满身伤痕,疲惫不堪的出现在十年后,十年后,他们竟有了一个孩子。 用过了晚饭,离火无忌没有离开,他恢复了寻常的平静,不再提起过去的事,也不看颢天玄宿的神色。从前这时候,丹阳侯早就派人送苍苍回去了,苍苍打了个呵欠,趴在爹亲腿上。 离火无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低声道:“苍苍有听爹亲的话,好好学本事么?还是整天想法子就偷懒,让师兄师姐陪你胡闹?” 苍苍不说话,扭着身体发笑,他眨着眼睛耍赖,离火无忌看向了颢天玄宿,声音平静极了:“颢天师兄,你要留下来么?” 颢天玄宿沉默片刻,离火无忌一眨不眨眼的看着他,苍苍回过身,期待的看着师父,颢天玄宿错失了多年,此刻不愿让苍苍有半点失望,轻轻道:“秉烛夜谈,不失为美事。” “我陪师兄下棋吧,苍苍困了,就去床上睡。”离火无忌顺着他的话说。 苍苍看不懂,却不愿意早早的睡着,赖在离火无忌身边不肯睡。颢天玄宿执黑子,一时间,灯影寂寂,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声,又一声。 离火无忌下得很慢,等到苍苍睡着了,他把苍苍抱到床上去,不再碰棋子。颢天玄宿执了一子,没舍得放下,他太贪恋这一刻安静平稳的幻觉,离火无忌轻轻道:“丹阳侯有意让苍苍参加天元抡魁,师兄怎么想?” 摩挲着棋子,颢天玄宿落在棋盘之中,很轻的一声:“无忌又怎么想?”他把问题轻轻抛回去。 离火无忌沉声道:“不行。” 颢天玄宿抬起视线:“无忌,丹阳选中苍苍,不知因为他和我的关系,而是苍苍的天赋在适龄之人中最为出众,他有那样的资格参加天元抡魁,为星宗一战。” 离火无忌颤抖了一下,每当颢天玄宿认真解释起来,他总有力不从心的难过,此刻也是如此。 “苍苍根本不知道参加的是什么,”离火无忌喃喃道:“现在甚至没有修真院了,颢天师兄,你也不清楚么?四宗之人有多期待,出了结果就有多疯狂,你以为苍苍一定能赢?” 颢天玄宿不言不语,而离火无忌强自镇定的看着他,眼底有激烈的痛苦隐隐闪烁:“如果他失败了,那他就要一生去付出失败的代价。这样的赌注,他要怎么明白,你见过,你一定明白。” “我不会让他如此,”颢天玄宿终于开口:“无忌,他是我的骨rou,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如西风横笑,我会庇护他。” “你以为我师父放弃了大师兄?真到那一步,你又有多少眼睛,多少力气,至于你师弟——说不定是第一个动手的人。”离火无忌深深吸了口气,转向床榻,他低声道:“我求你,只有这一回,求你念及这些年我到底养大了他,为了他好,别让他去天元抡魁,别让他去……他也是你的儿子。” 颢天玄宿无言,抚上他的脸颊,离火无忌愣了愣,却没有避开,这样温情脉脉的亲密,只让他尴尬又茫然,颢天玄宿很明白他的抗拒,却没有停下来。 他们有很多话可以叙旧,却要从苍苍先开始,颢天玄宿只能给出一个让他失望的答案,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他都希望苍苍去试一试,除非苍苍不愿意,真的抗拒到不得不停止。 “十年前,为什么不回来?”颢天玄宿问得平静。 离火无忌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十年前……我发现有了孩子,本想立刻告知你的……” 颢天玄宿静静等他说完,离火无忌眉梢眼角,蔓延细纹,透出风霜摧折之后的疲惫和迷惘,在颢天玄宿的轻微抚摸之下,一点点蔓延酸涩的苦楚。 “我……怕回来,又养不住了。”离火无忌轻轻道:“你不能怪我,在星宗,我没了两个孩子了。在外面,熬了几个月,平安无事的生下了他。” “嗯。” “生下了他,我就想再大一些,能走路了,能说话了,能……”离火无忌苦笑道:“养着养着,我就不想告诉你了。我不想回来,又不想失去他,他……是我唯一亲手照顾的孩子。” 颢天玄宿道:“你有三个孩子,只有他在你身边。”他说的很宽容,很温和,离火无忌却看着他,纠正了这句话:“我有五个孩子,只有他在我身边……我怎么舍得?” 颢天玄宿一阵心悸的痛苦,他收回了手掌,这一刻,他真想答应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失控,颢天玄宿接着说了下去:“五年前,你又为何来找我?” 离火无忌一阵失神,苦涩道:“为了让苍苍……最后还是去了星宗。” “你不舍得他,五年前却又舍得了。”颢天玄宿不由急促的喘了口气,道:“你情愿应付丹阳,也不肯再来求我。固然是我没有见你,也是……那时候,你真的遇到了难处,偏偏我没有帮你。” 离火无忌怔怔片刻,回过神来,道:“五年前……你是不是也有难处,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我以为,等得久了,你总会来见我的,你不会舍得我一再等你的。” 颢天玄宿闭上眼睛,一阵阵胸闷,离火无忌回过神来,探手从他腰间的袋子取出药瓶,倒了出来一颗,闻了一闻,递到颢天玄宿唇边,颢天玄宿下意识看着那颗药,汗珠无声滑落下去。 “我……”颢天玄宿第一次觉得,真话说的竟会比谎话更可疑,更像是推卸责任一样的虚弱:“心疾发作……无法见你。” 离火无忌没了言语,微微用力,药丸抵在唇上,颢天玄宿含住了药丸,又看他一眼。 离火无忌道:“你发作之后,为何不能见我?我也可以进去见你,并不需要你亲自出来。” 颢天玄宿轻轻松了口气,无忌是相信的——顾不得听到了之后,离火无忌会怎么想,他轻轻说:“那时,我虚弱无力,时梦时醒……憔悴苍白,形容不堪。” ——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虚弱,不够强大可靠的一面。 离火无忌怔住了,微微垂下头,浮起笑容。 那个笑容难得的并不苦涩,颢天玄宿看着他笑了一瞬,一瞬也够让人欢喜了。 离火无忌回过神来,神色好看了许多,他立刻就相信了颢天玄宿的解释,不是故意不顾。 “师兄,请你答应我,”离火无忌求他,眼神柔软的潋着光:“从前的事,来不及就来不及吧,这一次,我们都还来得及,保护我们的孩子。” 颢天玄宿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他闭上眼睛,听见了崩塌的轰鸣。 “无忌,”颢天玄宿说:“你让我想想。” 有很多决定,是趁热打铁的逼着定下来的。但离火无忌做不到再去咄咄相逼,在颢天玄宿面前,他总是很难变得不顾一切,更何况,颢天玄宿从来不会屈服于别人的言语威逼。 离火无忌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翻转手指,轻轻道:“我是医者,却从没给你开过方子,制过药,十年前你师弟不让我插手,十年后,我不用管他脸色了。” 颢天玄宿垂下眼,看向他微微弯曲的手指,一时间,千言万语都似涌来,冲刷心头,呼啸来,浩然去,恍然之间,离火无忌收回了手,看了床上的苍苍一眼。 他们不能谈苍苍了,绕不开的天元抡魁。要说这五年,也很艰难,问这五年来的一切,是否有一个公道,离火无忌不再想要这种公道或弥补了,至于五年前的五年,如何有了苍苍,如何和逍遥游扯上关系,似乎更不该说。 天一亮,离火无忌把苍苍叫起来,还是一样的交代,听师父的话,好好学掌法阵法,别跟人吵闹,他低下头,摸了摸苍苍的手腕:“手串掉了吗?下次爹亲再给你带来。” 苍苍低下头,很舍不得他,喃喃道:“又要两个月了,苍苍……苍苍想回去。” 离火无忌神色不定,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傻孩子,快去吧。你师父要笑话你了。” 颢天玄宿看着他下山了,一时无言。苍苍鼓起勇气,委屈道:“青冥师兄抢了苍苍的手串。” 他终于有勇气告状了,颢天玄宿一怔,苍苍仰起娇嫩的小脸,认认真真的看着他,还很信赖他,颢天玄宿一时间,不知问他的是当初的宁无忧,还是现在的苍苍。 “苍苍,相信师父吗?” “嗯!”苍苍大声说。 颢天玄宿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上山后,师父会查清此事,若他抢了你的东西,师父一定给你公平的交代。” 苍苍笑了:“好!”他挺起胸膛,一蹦一跳的跟在颢天玄宿身后,抿着笑,得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