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四章 分袂

    之后鼬再没提过关于诚太郎肚子的话题。

    诚太郎好几次鼓起勇气，想问出个准确时间，但临到张嘴时，又全数被他咽了回去。要听鼬亲口说出那些话，诚太郎始终做不够心理准备。

    不过很快他就不再需要为此惶惶不安了。

    “我有些事要办，会在三个月内回来。”

    那日鼬留下这句话，没多看面露惊愕的诚太郎一眼，便动身走了。

    诚太郎后来反复琢磨，也弄不明白，既然鼬早就打算给他堕胎，为什么要拖那么久，甚至还要再拖三个月。

    鼬走后，那宅子空留他一个人，住着实在太冷清。

    诚太郎还考虑了要不干脆先回自己租的小屋住段时间，至少温馨紧凑一些。但想想他肚子已经大得十分显眼，长屋附近人来人往，只怕会引起太多关注，便只能作罢。

    好在鼬的宅子门前总是会有商贩定时来售卖蔬果rou类，他裹个宽松的浴衣，稍微遮遮，倒也能勉强糊弄过去。鼬走时留的钱，足够他好吃好喝地过半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

    每天做完家事后，诚太郎没有别的事干，干脆跑去鼬的藏书室，把那些关于堕胎的书全都找了出来，一本本一页页地看了过去。

    看完堕胎后，他又看起如何养胎、引产、顺产和产后养护。

    关于怀孕的全都看完了，他就看其他各种常见病的防治，总之就是拿到一本算一本，囫囵吞枣地读，也说不上来到底记住了多少。

    但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怀孕近第七个月时，也就是鼬刚离开不到两个月，诚太郎突然早产了。

    先是肚皮反复发紧发硬，疼痛逐渐往下腹扩散，然后很快就见了血，正好跟他之前在书上看过的症状相吻合。

    向来胆小的诚太郎自然是吓得不行，但求救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按着记得的内容依样画葫芦地去准备水和剪刀。据说站着能更容易让孩子下来，但他怕到时候没力气了一屁股坐下去，便退而求其次，蹲跪在床褥上。

    他刚准备好姿势，温水就从股间淌了出来，紧随而来的就是无尽的非人阵痛。之后的事情因为太恐怖他反而记不太清了，万幸孩子的胎位是正的，而且体积似乎比书中记录的足月胎儿小很多，生的过程没有折腾他太久。

    这么小的早产儿，多半是活不了的。诚太郎其实没抱太多希望，但仍是竭力打起精神，按照规范的方法，让皱巴巴的婴儿脸偏向一侧仰卧在床上，轻拍它的脚底，直到传出微弱的啼哭声，然后抖着手剪掉脐带，还捻着被角稍稍擦干婴儿身上的湿液，最后给婴儿盖上薄被。做完这些，再也支撑不下去的诚太郎闭眼侧倒在地，于一片狼藉中昏沉睡去。

    盛夏，喧闹不休的阵阵蝉鸣里，鼬推开大门，迈步走进院落。

    他平稳的脚步在听到自庭园传来的零星笑声时，不自觉放缓了一些。以那个嗓音发出的笑声，令他觉得陌生。

    而之后看到的情景，更让他直接停下步子，立在原地。

    小婴儿最近会微笑了，诚太郎便总忍不住用自己的笑声去逗他，虽然自己肯定是一副傻样，但这里只有他和他的孩子，谁会去嫌弃他呢？

    诚太郎就那么跟小婴儿博弈许久，直到心满意足地从那小rou脸上斩获一个可爱万分的笑容。

    “我赢啦！”

    诚太郎开心地俯身亲了亲婴儿的额头，再抬起脸时，他终于从余光中注意到了不远处那道黑色的身影。

    笑意顿时僵在他的脸上，犹如一个难看的面具。

    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诚太郎已经完全收起笑容，脸上绷出紧张的情绪，并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双臂，强装镇定道：“大人，您、您回来啦，这个、因为不小心早产……所以……呃、孩子的眼睛很像您，您要看看吗？”

    见对方在自己身前站定，但没有要弯腰来抱孩子的意思，诚太郎只能尽量倾斜怀抱，让孩子的脸能顺利映入男人垂下的视线。

    鼬扫了一眼，便重新看向诚太郎的双眼，里面满是忐忑，没有丝毫之前的惬意放松。鼬沉默片刻，还是在诚太郎身边坐下了。

    “孩子是怎么生的。”

    诚太郎吃不准鼬的态度，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什么也读不出来，便只能跟被老师抽检作业的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复述了一遍自己当时的处理方式。

    “发生了什么。”鼬接着问道。

    诚太郎愣了愣，这应该是在问孩子怎么提前生了，但他其实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早产，边不停地瞄鼬的脸色，边将医书提过的可能性大致放进自己的句子里，试图把前因后果捋顺。

    对方说话期间始终游移的打量目光终于让鼬的耐心告罄，他抬手打断诚太郎，道：“你觉得我此刻在想什么，说来听听。”

    听到这句话，诚太郎立即噤声，脸色瞬间惨白。

    更糟糕的是，他怀里的婴儿似乎对紧张的气氛有所感知，原本正睁着大眼睛安静地来回看两人，此刻却哼哼唧唧地忍不住要哭起来。

    诚太郎简直动都不敢动，战战兢兢地转着眼珠子瞥了两眼怀里的婴儿，心中疯狂祈祷，别哭别哭别哭别哭你的小命就看这人心情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应到了生父那强烈的心理暗示，婴儿突然撇撇嘴，喘了口气，像是真的把情绪憋了回去，眨了眨眼睛后，继续来回看两人的下巴。

    婴儿这边的事控制住了，接下来该轮到他自己了。

    诚太郎脑子飞转，极力理解男人那句话的含义，但又怕对方等久了更不耐烦，只能先按着直觉道：“……我、对不起，我不该乱揣摩大人的心思，以后绝对不会了。”

    ……话说还有以后吗？

    他的“病”已经好了，孩子……总之是被他生了。

    ……是不是早就可以滚蛋了？

    但是万一呢？

    万一……

    诚太郎不敢再去偷看男人的表情，只能低着头。

    鼬没有说话，站起身走了。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诚太郎莫名从空气里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

    鼬生气了。

    ……怎么办？要不还是带着孩子告辞吧？但对方会同意吗？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什么的，听起来就是个麻烦……

    怎么办怎么办？

    ……走吧，还是走吧，走远点，不管怎么样，总比呆在这里要好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没准，没准一辈子也不会再碰面了，根本不用担心那些未来的纠纷。

    诚太郎下定决心，心里整理好一套说辞，抱着孩子主动去找鼬。

    顶着对方冰冷的视线，话说出口的那瞬间，他突然觉得，他这辈子还没有过这么勇敢的时候。

    “好，你走吧。”

    诚太郎惊喜地微笑了一下，但他记着不能乱看，于是低头连声道完谢后，就马上小跑回自己的屋子，边抹着眼睛边快速收拾好行李，一秒钟也不耽误地跟人告辞，出门，离开。

    宅子重新安静下来。

    鼬站在溪水边，凝视着涓涓的清澈水流，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了一句：

    “他究竟在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