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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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的伤不去包扎吗?” 刚结束一场艰辛的突袭反击战,退到树林间的伤员们都在就地给自己处理伤势,随行的医疗兵到处派发绷带和伤药,以及姑且算是能麻醉疼痛的浊酒,伤重的躺在担架上,忙着往后方的帐篷送。 早些年参战经验丰富的一名队士见自己身旁那个银发少年光脱下染血的外衫和胸甲,手里拿着绷带和伤药却不用在受伤的那条胳膊上,便好心关切了人家一句。 循声转头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望向他。看清那张带着斑驳血迹的脸和对方那双猩红的眼眸,队士立刻认出了少年的身份,不由咽了口唾沫。 ——这是刚才那个一人屠了大半个天人军的少年。 这名少年半个月前和同伴们一起加入他们所在的师队,一直在打听事情,平常也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初次出战就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战力。 看不出他师承什么流法,队士也不清楚他的真实姓名,但就当面见识过他战斗的感受来说,实在是惊心动魄。 ……那可不是人类该有的刀法,几乎像是降世的恶鬼。 少年一头银发和一身浴血的白衣,提着刀立在遍地尸骸之中,宛如战场上的修罗,一想起那惨烈的一幕,队士后背一阵发凉,耐不住偷瞟两眼人家的样子,又感到好奇。 明明外表看上去,怎么说都只是个刚长开的少年嘛。 “你……”少年闪着血色的红瞳看着他,让人有点发毛,队士本能性地放轻音量,“伤得还挺重,处理一下比较好吧?” “……多谢。” 用着与年纪不符的沙哑嗓音道过谢后,少年又一言不发地对着手里的绷带和伤药发呆,时不时有医疗兵走过,他抬眼望两下又收回视线,队士悄悄打量他的举动,大致明白过来。 “我说……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应急处理吧?” 士族一贯有服侍起居的下人,很多事都无需亲自动手,队士也见过一些生活自理能力极其差劲的武家少爷,倒也不觉得稀奇,只不免有些好笑。 战场上再凶恶的杀神,私下里也不过是个阅历尚浅的小鬼,恐怕过去连这样真枪实弹和人搏命的经历都少有。 “来吧。”热心的队士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关注自己往手臂上消毒和缠绕绷带的过程,“我教你处理伤口,其实也挺简单的啦,一看就知道你平常都是让别人帮你包扎的吧?是不是没注意过你家下仆是怎么——” “不是下仆。” “啊?”队士愣了一秒,意识到这句冷冰冰的短句是在反驳自己刚才的话。 没什么温度的红眸微微垂下来,盘腿坐着的银发少年仍然盯着自己手中的疗伤物品,像是回忆起什么人,一身戾气莫名柔和了不少。 “她是……” “你的恋人?” 听到“她”,队士顺理成章地做出推测,少年闻言似乎愣了愣,没说完的话在嘴边咽了下去,过了会儿,那颗银白的脑袋才缓慢地点了点。 “咦,居然都有恋人了,真羡慕啊。”伤药侵染在化脓的皮rou里一阵阵剧痛,哪怕喝过酒也没法减缓太多,队士也只能通过聊天来转移注意力。 “看你的年纪也不大,两个人还在热恋期吧?对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呢?” “……很漂亮,很爱笑。” 少年说话的语速很慢,和战斗时给人的那种狠厉及果敢的印象截然相反,大概是提到自己深爱的人,眼神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笑起来很温柔,很好看,虽然做事情笨手笨脚的,但是很可爱。” “听起来是个好姑娘啊,你这小子倒也舍得,把自己的恋人丢在老家跑来战场上出生入死,不怕她担心你吗?我们同队的次郎啊,听说他的恋人每次给他写信的时候都要把信纸给哭湿一大片,真是的,好男人怎么可以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流泪呢……” 打起仗来很难跟人说上话,队士这会儿一一开腔就停不下来,碎碎念起一大串,少年沉默地听着也不说话,听着听着眼底的那抹柔情又慢慢沉了下去。 他似乎也不像不懂包扎的样子,有条不紊地拿起消过毒的小刀刮掉边缘的脓血,将伤药往手臂上涂抹,全程脸色都不变一下,更不碰一旁的酒壶,看得队士不禁咋舌。 “喂喂,你都不痛的吗?喝两口酒多少会好一点哦,也没必要对自己太苛刻了吧。” 他把酒壶递过去,少年摇摇头拒绝,队士劝了两句他也不理,自顾自把受伤的手臂缠好绷带,就开始慢条斯理地披回血糊糊的阵羽织。队士看得出对方是个闷声闷气又倔强的个性,因此也不再坚持。 “好吧,那我放在这里,你要喝就自己拿。” 自己家里有个十几岁的弟弟,队士看到年龄相仿少年总会有那么一点亲切感,自己包好伤他就躺下休息了,临睡前,出于对少年人的关心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有恋人在等你的话,就要好好活到最后哦,我们手里的刀,不仅要保护我们的国家,也要用来保护最重要的人。” 想起送自己出村时家人依依不舍的样子,常年在外作战的队士难得惆怅起来:“哎,也不晓得几时才能回家,估计到时候老家的柿子树都结果了吧。” 在年纪比自己小的人面前,他也不便表现得太伤感,自己压下思乡情,说笑道:“我们那边的柿子很好吃哦,等打完仗了带上你的恋人去我家乡作客吧,怎么样?” “……谢谢你。” 沉默了几秒,背后传来少年道谢的声音,和刚才的冷漠相比,要显得温和多了。 ……其实这孩子也没有那么吓人嘛。 迷迷糊糊这么想着的队士睡过去了。原本低垂着头的银发少年缓缓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明月。 清冷的月光笼着满目苍凉的大地,夜色下的连绵群山都被染成了永夜的漆黑,满月之日逐渐走远的那个背影,从此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伤口处的疼痛一阵阵冲刷着疲倦的神经,耳边隐约听见了谁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银时的伤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痛不痛?) (痛死了啦!谁叫你出手这么重啊喂!阿银的脑袋又不是铁打的!) (那就乖乖坐下来吧,我来给你包扎上药,伤口包起来就不会痛了喔。) “……可阿银还是好痛啊。” 对着那轮满月,银时小声说。 虽然眼前并没有谁能给予他回应。 * “——手执禅杖的忍者组织?” 是首战告捷之后,桂和高杉才终于得以从银时口中了解到那一晚具体的经过。 “嗯。”历经鲜血淬炼的银发少年整个人都像一把以血开封的利刃,猩红的眼眸敛着冰冷的血河,一袭白衣的衣摆溅满血花。 “交手过的幕府军不是那种编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 幕府麾下的足轻大多都是征召入伍的各地农民和开国派的各藩藩士,作战武器多数是武士标配的肋差与打刀,即便是旧时以禅杖作战的僧兵也不作忍者装束,的确闻所未闻哪个藩国有这样的组织。 “我也不太了解这些,或许是幕府豢养的隐秘组织?”更擅长书本知识的桂摇摇头,问在场唯一正统士族出身的高杉,“你有什么线索吗?” 对方也只摇头没答话,敛着沉沉的碧眸不知在思索什么,额前血迹斑斑的钵卷穿过发丝在脑后飘扬,桂悄悄打量着他们俩还沾着血迹的侧脸,心情尤其复杂。 既然身在战局中,当然不可能指望避开战斗独善其身,投入战场的这段日子基本上每天都是在跟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刀刃相向,共同作战的同伴一批又一批倒下,堆积如山的尸骸分不清敌我的差别。 这样……真的能救回老师吗?坦白说桂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是事已至此他们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消息不灵通的战场上想要收集到有用的情报实属不易,时间就在一场又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中推进着,转眼就过去一年。 庆幸的是传来战场的幕府行刑名单中至今还没出现那个熟悉的名字,历经数次交战,幕府的军力也一直在被削弱,眼看胜利在望,绷紧的神经多少能放松几分。 一年来,亲眼见证过太多血流成河的场面,虽比不过那两个砍人跟切菜似地在敌军之间游刃自如并且事后看上去丝毫没心理障碍的同窗,久而久之桂也开始有点麻木了。 如今从战场下来坐在营地的篝火边休息,倒也不至于再像第一次杀敌之后扶着树吐了半天还睡不着觉做噩梦,保持平常心态的同时还能轻松自如地应对刚结识不久的土佐援军将领无比自来熟的邀请。 “啊哈哈,啊哈哈,难得的节日,要不要跟我一块去喝点花酒放松一下?西町那间茶屋的姑娘可是很不错的哦。” “多谢好意但是不必了,不论多么好的姑娘都无法打消我对人妻坚定不移的向往!” “这样吗,那真是太可惜了啊,啊哈哈,啊哈哈。”名为坂本辰马的爽朗青年摸着后脑勺发出富有特点的笑声,又看向另外两个不发一语的人。 “话说高杉跟金时呢,你们俩也没兴趣吗?” “……先把人名字叫对再说啊,嗓门很大的白痴。” 数次血战后已被赋予“白夜叉”称号的银发青年懒洋洋的红眸抬都不抬一下,刚洗去血迹的白羽织就那么湿乎乎地披在身上,整个人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子懒散,半点看不出杀敌时的煞气。 “郑重声明一下,阿银是有家室的男人,没闲工夫找那种乐子。” “——少给我自说自话。” 一旁的鬼兵队总督紫色发丝下的碧眸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低沉的嗓音听上去阴恻恻地:“她从来没答应过你,也不可能答应你,死心吧。” “话说该死心的是你吧,脑子和个子都没什么长进的矮杉同学。” “你想死吗,坂田银时。” ……莫名地,有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看着两个同窗斗嘴的熟悉画面,桂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状况外的坂本左看看右看看,瞬间明白了什么,摸着下巴摆出八卦的表情。 “所以你们俩的心上人是同一个人吗?啊哈哈,这可真让人好奇啊,居然会有能让白夜叉和鬼兵队总督同时倾心的姑娘。” 或多或少也听说过这三人为救回自己私塾的老师而踏上战场对抗幕府的事情,坂本不免好奇道:“对方也是你们那间私塾的同学吗?” 耷拉着眼皮的银时没接话。桂愣了一下,笑意淡了几分,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有高杉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不是。” “咦?不是吗?那是——” 稍远一些的那片营地前有土佐的队士在向这边呼喊,听上去是催促坂本快过来的意思,笑哈哈的土佐将领打住好奇心向他们道了声别就往那边去了,篝火边又安静了下来。 摇晃的火焰映着三张表情各异的脸,空气里一时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桂拖着腮帮子望着火堆出了会儿神,抬头望向头顶的夜空。 漫天星辰之间是一轮幽静的满月,不知不觉时间又到了一年的十三月夜,只是今年不再有那间充满温馨回忆的温暖和室和一室暖黄的烛光,笑容温柔的师长更不在身边。 背井离乡、厮杀搏命、满身伤痕,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曾以为永远不变的纯白的少年时光,伴随着那一晚那个人的离开,好像就此一去再也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