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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儿子的“质问”,徐昭仪哑口无言,与其说这是提问,不如说胡之源已经知道一切,只是来寻她求证罢了。母子二人四目相对,片晌过后,徐昭仪才合上因惊诧张了半天的嘴,噙口茶润了润嗓子,问他:“你去的是蝶园?你见过她了?”胡之源未置可否,只投给母妃一个笑脸。他自然并不知晓一切,只是确定这么一通话问出来,圆滑有余机智不足的母妃定会上当,以为他什么都清楚,只是找她来求个准话而已。如他所想,徐昭仪很快陷入沉思状,似鼓足了勇气,才悠悠开口:“我与她,确有旧怨,且这旧怨不浅,若无我推波助澜,她也不会委身蝶园。姚碧岚,她在成废妃之前,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岚贵妃,也是我的主子。”这个答案,胡之源猜到了,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寻常妃嫔犯大错,赐一死了之就得,偏要发配妓院,看着是留条命苟活,实则于女子而言,尤其是后宫妃子,是极大的羞辱,这般愤怒憎恨,可见这位贵妃未犯错之前,他有多爱。胡之源不言语,母妃话口已开,这过去的事,也便不想藏着,他听着就是。“小四,你‘之源’这个名字,原应是属于姚碧岚的孩子的。”还有这事?!胡之源万没想到。“姚碧岚,是已故的姚国公一族当时最为出挑的小姐,品貌俱佳,而我,只是府中家奴的女儿,因年纪相仿又圆滑伶俐,自小就留在她身边做贴身丫头,一同长大,一同进宫。那时母妃年轻,什么都不懂,觉得跟着小姐一辈子衣食无忧便是人生极好,直到进宫后,我也到了嫁龄……”徐昭仪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沈司空的遗孤公子在宫中恰好一年,她陪着姚碧岚偷偷祭拜完她的金兰姐妹回宫的路上,姚碧岚忽然握住她的手。“春菱啊,你可有心仪之人?”“贵妃是要把奴婢嫁出去?”那时的徐昭仪,还是丫头春菱,岚贵妃贴身侍女。姚碧岚语气一惯温软:“你已到嫁龄,虽然你自幼便跟着我,把你嫁出去我也舍不得,可我不能误你终身,女子总归要有个好归宿,倘若你已有心仪的男子,我可为你去牵线……”她的提议,让徐春菱心花怒放,出嫁是女子都盼着的事,何况主子盛宠优渥,有她牵线,什么好男儿还不是随便挑,只是眼前她并无心仪对象。她兴高采烈,乃至得意忘形,跟宫人们赋闲谈天时候忍不住说漏了嘴。众人皆羡慕她有贵妃帮忙的福气,唯独一小婢多嘴一句,让徐春菱心生异想。“贵妃若是真疼你,为何不像皇后那样,把心腹侍女赵氏送给陛下呢?这不,刚得的消息,人家已经从普通宫女变成正四品赵才人了,以后咱们见了都得行礼问安。她若有福气给陛下开枝散叶,那她的后代就是金枝玉叶,再不像我们这样世代被人使唤。”徐春菱心中一颤,嘴上嘻哈着:“我哪有那个胆子和福分,可不好异想天开。”心中却起了波澜。她是家奴的孩子,父母是家奴,父母的父母还是家奴,当真是几代皆为奴,即便她是岚贵妃最亲近的侍女,与她门当户对的,也不过是哪个当朝贵胄的下人,她的后代,依旧是下人……终于徐春菱鼓起勇气,仗着和贵妃自幼长大的关系,直言能否将自己也送上龙塌,从此登高,不再后代为人使唤。她有这样的自信事出有因。暄帝正值壮年,好yin天下皆知,皇后投其所好,什么人都往后宫塞,宫女收了也不是一个两个,男宠亦不少,简直不挑食,自己相貌生得也不差,又是岚贵妃的亲信,这人嘛,皇后送得,贵妃自然也送得。可姚碧岚拒绝了她。“春菱啊,你有这样的心气儿是好事,可皇宫……老实和你说罢,这里虽有锦衣玉食和尊贵身份,却不是好地方我虽得盛宠,同时也是其它妃嫔的绊脚石,只是姚家根基深厚,才无人敢动我,若非祖上的规矩,姚氏之女必须入宫,我是万不想进这金玉做成的笼子,变成里面莺歌燕舞的蝴蝶。花团锦簇总有凋凌日,人老色衰,色衰爱驰,总归心中惶恐。我没得选,可你有,我给你时间思虑,等你下定决心,我自会为你筹谋。”徐春菱不加思索:“奴婢思虑好了,还请贵妃娘娘,助春菱改变命数。”姚碧岚见她这般,沉默片刻,轻点下头:“一寻着机会,我便与陛下提此事。”徐春菱便等啊等,等到皇后的侍婢从赵才人升到赵昭仪,她见面要称人家“昭仪娘娘”,等到姚碧岚的生母又升两品,等到她的地位高到封无可封,就差把皇后挤兑走,甚至与之交好的罪臣之子沈公子,暄帝都想赐个封号,她徐春菱,还是侍女徐春菱。她心里犯嘀咕:“寻着机会寻着机会的,陛下恨不得日日都要见你,哪次不是机会?”直至有一日,御花园偶遇皇后与赵昭仪,几人客套闲话,皇后瞥向徐春菱一眼,阴阳怪气感叹:“到底是岚meimei身边的人,这春菱姑娘是越来越可人,meimei怎么还留在自己手里呢?沤成老姑娘岂不是耽误人家?你和沈公子平分秋色这么久,陛下身边许久没有新人了,陛下这么疼你,你也要疼疼他,给他点新鲜口尝尝啊,你身边的人伴君侧,对你也有益不是。”赵昭仪帮腔:“皇后娘娘说的是呢,妾身也不知哪儿来的福气得皇后娘娘赏识献于陛下,如今全家跟着荣耀,这份恩德,妾身此生不忘。春菱啊,你若也有飞上枝头那日,可不要忘了主子的恩。”徐春菱抬眼看着姚碧岚,她只是暖暖浅笑,却不答话,她第一次猜不透主子的心意,只能客套谢过皇后夸赞,口中连连“不敢不敢”,心中却再无法平静。“贵妃,主子,小姐……连看你不顺眼的皇后,都在替我考虑,纵然目的只是为陛下开心,可与你而言,送我上青云,有何不妥呢?”徐春菱没等到姚碧岚降恩于她,便将这主仆情分,全变成了仇。第122章旧怨3(1po币)徐春菱颇得姚碧岚信任,像领宫中例银这种不可缺斤少两的事,全由徐春菱亲自去取才她放心。这日徐春菱领完例银正往回走,就听身后有人气喘吁吁在追她,回头一瞧,是皇后身边的侍女。“春菱jiejie走得真快,撵得好生累!我正要去你们宫里传话,但巧月信脏了裙子不好过去正愁呢,这碰上你就好办了,快回去告知你们娘娘,请她速去沈公子那里一趟,皇后娘娘在那儿等着。”徐春菱纳闷,皇后一向视主子及沈公子为眼中钉,怎的忽然要在沈公子那碰头?便问:“让我们娘娘去做什么可方便告诉我?”那人低声笑着说:“告诉你了,你可别乐得忘乎所以,岚贵妃娘娘跟陛下提议把你纳进后宫呢!估摸叫她过去,是想她重视你,沈公子又墨水多,她俩刚好一起研究给你定个好封号吧!春菱jiejie的好事要到了,你们娘娘果真疼你!”消息一入耳,徐春菱高兴得脸都发烫,一路跑回宫,告诉姚碧岚皇后传话。而姚碧岚看她跑得满脸通红,以为时辰赶不及,忙更衣出发,行至沈公子处,在宫门口又遇见先前那位皇后的侍女。“贵妃娘娘,陛下把东海刚进贡来的黑珍珠赏给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几位主子议事,奴婢正好现在去领来送回宫,等主子们回去时便能赏玩。”姚碧岚一脚已踏进宫门,便应允徐春菱随她去。徐春菱这一转身离开,就从此再也没见过姚碧岚。“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竟是我的儿子先我见她一面。”见母妃低头深深叹息,身子微微在颤,胡之源忙上前让拥住她。当日徐春菱左等右等不见姚碧岚回来,十分焦急,她想赶快知道,她究竟得了什么封号。等来的,是一批来搜宫的人。姚碧岚被废,贬为庶人,驱逐出宫。一同被逐的还有沈公子,二人发配到妓院,此生为妓,不得脱籍!徐春菱不敢相信,大叫着问来人:“我家娘娘犯了什么错要受这般折辱!”来人回她:“姚氏与沈傲冰私通被陛下撞个正着,龙颜震怒,没掉脑袋已是万幸了!”“私通?这不可能!”徐春菱无论如何都不信,那沈家小公子也算她看着长大的,一直对姚碧岚如jiejie样敬重,私通?怎么会!“你们这群下人知足吧,皇后娘娘额外开恩,才没让你们跟着受罚,否则你还能在这儿叫喊?早拉出去乱棍伺候了!”对,皇后!一定是皇后从中作梗!猛扇自己几个嘴巴之后,徐春菱狂奔出宫,直奔皇后处。皇后没给徐春菱意料之中的拒绝求见,而是宣她进殿,她跪在殿中怒不可遏:“皇后娘娘,是您算计的是吗!”高高在上的皇后眉毛都不抬一下:“什么本宫算计的?”徐春菱牙都快咬碎:“您的身边人跟我说什么我好事将近,让我传话请我们娘娘与沈公子相见说可能是给我定封号,又支开我去领什么珍珠,这次约见是您提出的,一转头二人便出事,您岂能脱得了干系!”皇后掩口嗤笑:“可皇上确实赏了珍珠,你领回来难道是糖丸?还有给你定封号的事,也确有其事啊。姚碧岚今早提议纳你进后宫,陛下已经封你为美人了呢,这可比本宫的赵昭仪当年的品阶还高啊,你可要好好谢你主子抬爱才是。”“什么?!”见她不信,皇后命人将诏书宣读,徐春菱惊愕得瞪大眼睛张圆了嘴。皇后继续说着:“看吧,本宫可没诓骗你,跟你说的事,桩桩件件都是真,要怪就怪你乐昏了头,以往的小心警惕全丢了,才给了本宫机会。”徐春菱心如乱麻,摇着头喊叫着:“您当时也在沈公子那里,他们如何能————”“谁跟你说本宫在那里?”“可您的侍女明明……”看着皇后得意的神色,徐春菱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对啊,她只见到那侍女在门口,皇后在不在,她根本不知。徐春菱手一松,诏书滚落在地,脑中一片空白。皇后仰头放肆大笑一通,说道:“其实本宫也只是想试探试探,看看陛下亲眼见到自己最最心爱的两个人背着他赤裸交缠在一起,是会yin性大发一起玩乐呢?还是略有生气就原谅呢?还是天威大怒呢?现在本宫知道结果了。”徐春菱咬牙切齿:“卑鄙!陛下尚且掂量姚氏一族的权势,您怎能如此不顾忌!”皇后嗤笑:“卑鄙?这是美人可以对皇后说的话吗?至于姚氏,姚国公已去世,他们家又无能成大事之人,除了姚碧岚,姚氏一族还有什么?”徐春菱再说不出一个字,涌出来的眼泪糊了视线,脑子开始发晕发沉,跪着的身子不断打晃,朦胧中见皇后的身影走过来,居高临下瞥着她,说出她失去意识之前,记住的最后一段话。“你们主仆一场,你的好消息,我已派人告知了她,怕是她此生都会记得,是自幼陪伴身边的婢女,为了美人的位份,为了一己荣华,出卖了自己。哦,对了,原本陛下只肯给你个才人当当,是本宫进言,说岚贵妃身边的人,定也是人中佼佼,所以你才成了徐美人,封号么,等你有福生了皇子再议。本宫对你这份恩,就作为你无意中襄助本宫的回报吧,徐美人。”讲到这处,徐昭仪已然泣不成声,胡之源始料未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抚母妃,只得不停为她拭泪。她边哭边说:“那日皇后在殿中放了香药熏晕了我,直到被下体剧痛疼醒,睁眼却见你父皇正在我身上……后来得知,当夜你父皇借宠幸新人为由拿我泄愤,又服了大量春药,所以他整晚要了我一次又一次直至天亮,可也因此,才有了你。然而从我有孕至今,你父皇再未碰过我。”说罢,徐昭仪伏案痛哭,胡之源望着母妃耸动的肩膀,心头发紧。他也大概明白,为何自己样样不比人差,却从不得父皇宠爱。唯有一事他不明:母妃既与那姚碧岚有这般难以化解的旧怨,为何在识破自己身份的时候,丝毫看不住她有一点愤恨?仇人之子落入自己地盘,杀之泄恨如囊中取物般容易,而她却温柔唤着自己“源儿”,欢迎他来玩。“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叫胡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