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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雍看着木桌,愣怔问道:“在何人手中?”崔灵襄说道:“在已故中书令萧素之的墓中。萧素之随身殉葬玉玺,势必有蹊跷。若殿下同意,本官立即拘拿萧素之之子萧卷入刑部。大刑之下,必有实言。”李元雍冷声道:“你敢!”崔灵襄振衣而起。他缓步走到他跟前。他眼神冷酷与他针锋相对,直直对视。崔灵襄慢慢道:“本官敢放走鱼之乐,也就敢捉拿河阴之变余孽萧卷。”李元雍看进他瞳孔幽暗深处,说道:“天地异变,纵然搏鸷可用,亦可尽毁之!”崔灵襄退后一步。唇边竟有轻微笑意。他目光柔亮看着眼神酷毒的李元雍。笑道:“长安来日方长,崔某静等殿下赐教。”李元雍冷冷说道:“不敢。崔大人权势威赫,计算钩画,分铢不误。实乃治国之才。来日方长,本王还需要崔大人这等忠臣镇守社稷,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第九十三章秦风时有寒风,卷动衣袂飞扬,飘然若仙。法门寺建造鎏金铜浮屠塔,贮藏四股十二环锡杖、玳瑁开元通宝等佛门宝器,为唐朝历代皇室尊崇圣地。萧卷独自站立法门寺高塔之上,眺望灞水渭桥之后的接天莲叶,烟雨迷蒙中的碑林残篇。湿冷水气扬长,铺面而来。长安有古意,沾衣断人肠。裴嫣匆匆而来,眼梢眉角俱有恨意:“竖子不足与谋!今日本当将鱼之乐挫骨扬灰,岂料功亏一篑,天意奈何!恨煞人也!”萧卷垂眸凝思并未有任何言语。裴嫣恨道:“崔灵襄好大的口气,竟敢说我要做杨国忠!便是李辅国,也逃不了五马分尸鼎镬烹煮的命运!本官诗书礼经无一不读,怎是他一个刑官所能比拟?”高塔只有二人,他言辞激烈并不掩饰,这位名满天下的三晋高斗,方显露他偏狭忌刻的一面。萧卷声音平平,道:“殿下如何?”裴嫣叹道:“妇人之仁,怎能有壮士断腕之勇气,殿下……还是心肠软懦。他去了大牢。”萧卷转身,道:“是殿下软懦,还是你逼迫殿下别无选择,你心中应当一清二楚。”裴嫣陡然戒备。他殚精竭虑只为权势谋划,为人眼高于顶,最畏惧的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裴嫣怒道:“你是何意?”萧卷目光落在西北长空,道:“可曾寻到广平王蛛丝马迹?”裴嫣心中忿怒,冷道:“若论起来,你与广平王相交甚厚。若不是他一路护送,恐怕你也到不了长安。这话岂能问我?”萧卷思路转换极快,又道:“三个时辰之前,鱼之乐由亲兵护卫,经由灞桥出了长安。”裴嫣心惊:“你如何得知?难道是你——是你一手安排?”他心念闪转,已知萧卷潜伏人马,帮助鱼之乐逃出生天。前有崔灵襄撤掉所有刑部官员、侍卫,为鱼之乐潜逃大开方便,后有萧卷觑准时机,借朔方、凤阳节度使调换兵士进出长安之际,将鱼之乐放归大海,溜之大吉。这二人未曾见面便能配合得妙到毫巅,鱼之乐倒是好命。萧卷点头,道:“不错。是我。”裴嫣平静心神。他心智不逊于萧卷自不肯慌张乱了阵脚。裴嫣道:“是你要杀他……又为何要留他一命?”萧卷道:“我前思后想,始终觉得鱼之乐心智平庸,不足为虑。他想要抗下所有罪行,只为与殿下有一个了断。他从头到尾,要救的是殿下,为的不过是殿下一人。一个人心中有所忌惮,便不会生风起浪。然而从鱼之乐入长安起仔细推敲,却有一事令人费解。”裴嫣道:“何事?”萧卷冷道:“公主府中谋逆大案,刑部大牢之内,郭青麟死有余辜,是何人斩断他的舌头,剜掉他的眼睛?一知楼中的神秘人,与突厥人暗中勾结錾陵谋刺大事,为什么不是广平王?广平王自洛阳事败,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行踪,为何要到京城?他在京城,到底去了何处?是谁想要在背后利用所有人,搅乱一池浑水,目的何在?”他眼光锐利,直视裴嫣双眼,一句一句如利剑直刺裴嫣心底。裴嫣毫不畏惧,神色不变:“你在怀疑我?”萧卷目光有悲悯,道:“我就算怀疑你,又有何用?”裴嫣不语,他瞬间明白萧卷心中怨怅暗恨。萧卷虽有纵云之志身躯却羸弱不寿,他勉力支撑至今已是不易,想要越过裴嫣的头顶,却是难上加难。即便能够获得世间尊贵权势,却不能减轻身上一丝一毫病痛,又有何用?眼看自己病入膏肓却无能为力,就算通透世事机关算尽,又有何用?萧卷道:“你听,这是出征边关的将士,在唱秦风歌。”朔方、灵州、凤阳更换兵防,数万军士自长安西去,角声满天动危旌,枪戟寒光生积雪。那曲调起初只是一人低声哼唱,渐而有人和声,如卷地狂风摧枯拉朽,起势突兀,宛如来自洪荒时代,令野兽畏惧,天地震惊。这声音带铜质带着血丝,经过亮丽阳光无情风雨打磨过,像悲壮肃杀的末路英雄,手握锈迹斑斑的长刀,奔赴自己最终的死亡宿命。裴嫣怔怔看着烟雨飘渺,将士北去。萧卷受不住冷风,眼前一阵眩晕白雾,又被烈火燎原般的剧痛席卷而去。他从袖中取出药丸倒入嘴中。捂着胸口喘了片刻,才说道:“裴嫣,我别无他求。我唯一要的,是广平王的命。”裴嫣转首看他。萧卷行事柔和少与人争,他长于兰陵萧氏家族,恪守古礼,这一辈子,要做的是个君子,所有人要他做的,也是一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