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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上,开始抄党章。他的姿势不方便,头发老是垂下来挡住视线,抄写这事儿不能出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祁江怕自己被头发撩得手抖,胡乱抓过旁边用来扎画刷的橡皮筋就把头发扎起来了。他之前混实验室也经常这样,昏天黑地地和数据打交道,活得粗枝大叶的,在的地方又离市区太远,祁江懒得打理头发的时候,就随便用实验室的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不影响视线就好。他觉得头发什么的好烦人,总是不知不觉就长长了,要理发还要坐很远的车才有理发店。晋流芳看着他垂着头,弧度很大,兀出一截白生生的脖子,有几缕祁江抓的时候没抓到的头发丝撩在脖子上,看得他莫名心头发痒。他说:“你的头发长长了。”“啊?”祁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嗯……”37晋流芳搅动着铁罐里的颜料,内心也如同这粘稠液体翻来覆去。他想,他怎么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就这样长大了呢?他好像就是有这个毛病,从小就是。白淼淼笑他从小把沉香牢牢带在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未免太黏糊了。可是他想,把喜欢的东西牢牢绑在身边,眼神一刻也不离开,这有什么错?他偷偷抬眼看祁江,对方正趴在地板上,挽着袖子,悬着的手腕拗出明显的骨节,白生生的圆润的手肘压着纸张,那专注的温柔的眼神在光里像是要融化。他怎么就长大了呢?“你在首都有好好吃饭吗?”他开口,也不知道到底要问的是什么。祁江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有啊。”“有没有人欺负你?”祁江说:“大家都是好人,怎么会欺负我呢?”晋流芳撇撇嘴,说:“秦沐云手下没一个好东西!”“其实秦老师他们没有恶意……”祁江急忙解释道,他突然看见晋流芳脸色一黑,赶紧住了嘴,暗叹自己太久没同这位太上皇说话,都忘了顺毛捋了。晋流芳出乎意料地没有大发雷霆再纠缠下去,他用刷子信手在废纸上涂来涂去,嘟嘟囔囔道:“难道他从我身边带走的还不够多吗……”他那句话,隐隐透露了一种委屈和埋怨。祁江好像理亏一样地不敢接话。他这次回来,觉得晋流芳不太一样了,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然而就在刚才,他突然察觉了,晋流芳不再对他无理取闹。他那么镇定,那么举止得当,可是,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任性撒娇的晋流芳了。晋流芳轻叹了一声,垂着眼睛苦笑说:“他带走沉香后,我和家里闹翻了,本来想着随便混点日子,然后回洛阳继承家业。可是那时候我只一门心思像一只红眼斗鸡一样想去首都。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是和认识的学长合伙的一个进口设备公司,他有路子,和首都的实验室有合作,第一年的时候,我还满怀希望,就在想,如果这样的话,能不能再见到沉香,能不能再见到你?”“然后呢?”祁江脱口而出,又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他知道然后怎样了——至今他们才得以一见。晋流芳看了他一眼,说:“当然是什么结果都没有啊。首都多大啊,秦沐云多能耐啊,如雷贯耳,想要见他,就好比古时候要去京城见皇上,海底捞针。有时候三更半夜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脑子里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来了。会不会你和沉香其实都已经被什么恐怖的人体试验秘密处死了,埋在哪个我不知道的遥远荒凉的野树林里——就像那种三流地摊文学说的一样。”晋流芳自嘲地笑笑。祁江手一抖,软笔在白纸上划出了一道浓得洇不开的印子,他心想,坏了,满盘皆输。满盘皆输。祁江说:“谢谢你找过我。”他突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沾着墨水的手指无措地随便在裤子上一摸,米白色的布料上又是一道印子。晋流芳说:“看你过得好我就,我就放心了。”他嘴角晕着的笑慢慢消失了,躲闪开祁江的目光,低头专心致志地弄着颜料,在直尺画好的边框中,一道,又一道。祁江突然出神地想:“晋流芳画画也多拿手啊,颜色上得多均匀,线条走得多直啊。”好像是本能一样,他永远都觉得晋流芳哪哪儿都好,哪哪儿都擅长,哪哪儿都轻而易举。就算是他这样风轻云淡地说起自己这么多年的挫败和失落,坦陈自己的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他想,晋流芳原来也会这样。祁江说:“那你呢,你过得好吗?”晋流芳说:“淼淼说你们那儿的土豆烧得十分难吃还必须顿顿吃,我觉得总的来说我应该是比你们过得好的。”他好像一瞬间恢复了常态,大剌剌地说。祁江想他以前好像也总这样,一瞬间袒露心声,下一个瞬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祁江以前只觉得奇怪,此刻却突然之间,似乎触及到了他某种隐秘的心情。祁江说:“淼淼吃得精细惯了,其实没那么夸张啦……”他突然想把自己的一切分享给他,自己这数年来的经历,看过的书,认识的人,一切的一切统统介绍给他。“我有一个师姐,能从食堂里炖的兔子rou中认出哪一只是她剖的,只要是她剖的她就不吃,可是其他人剖的她都吃得很欢啊。”祁江放下笔,掰着手指一一细数,“我们那只有一个图书馆,里面什么都有,就是文艺类的少得要命,有时候还不知道被谁统统借走了,我有一段时间的睡前小故事是盆栽番茄种植,看到它刚刚结果子就睡着了。”“还有还有,我终于知道我花开尽百花杀是形容什么花的了,也终于知道那时候你不开心的理由了。”晋流芳夸张地反问:“我有不开心吗?”祁江用力点头,“你简直就是像怪兽一样轰隆隆跑掉了。”晋流芳黑脸:“你什么意思。”祁江说:“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用这一句。”晋流芳说:“小文盲,那你还想用哪一句?”祁江放下笔,蹲在地上仰头看他,“任是无情也动人。”白淼淼把小刘连拖带拽,一脚踹开了教室的大门,“诶?流芳你脸怎么这么红?”晋流芳用胳膊胡乱糊了一下脸,“没什么。”他站起来就要走。白淼淼转身向祁江:“你又怎么他了?”祁江茫然道:“我没有啊……”他追了出去,“诶,晋流芳,你又怎么了?”晋流芳插着口袋望天,“没有啊。”祁江说:“你生什么气啊。”晋流芳说:“我没生气啊。”祁江说:“哦。”晋流芳又突然抽什么风了,他完全不懂。“我字还没写完呢,我回去了。”他指指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