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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ntang,转身又去投了块帕子,拧得半干。正往里一块一块地裹着碎冰,背后忽地一响,猛然回头,就见凌玉城已经推翻了被子,笔直地坐在床上,双眸炯炯,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你醒了?”元绍不曾开口已经皱眉,抢步上前,一手拎起被子裹上他肩膀,前前后后塞了个严实,又在背后放了个大靠枕让他倚着:“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喝口水?”另一只手已经抄了水碗过来,平平端着递到他唇边。这活计他少说也做过几十次了,凌玉城哪一次不是就着他的手低头便喝,温水稀粥也不推辞,苦味飘满一帐子的汤药也不躲闪,只一口口吞个干净。这会儿却自己伸手去接,手上无力,却是攥了碗边不放,元绍不敢松手,他就一口也不喝,只抿紧了唇定定地和元绍对望。“再不喝就凉了。”两个僵持一会儿,元绍只得收回了碗来,自己咕嘟嘟喝了个干净,再叫人端新的上来。这一次凌玉城索性举手推开,发着烧的人嗓子喑哑,中气飘忽细如游丝,字字句句却是咬得清楚:“臣不敢劳陛下照顾,还请陛下……叫臣的下属们来罢。”为着方便换药,他受了伤的右半边身子靠着床畔,此刻举起来推挡的就是右臂,袖子里鼓鼓囊囊高起来一圈,却是纱布压着药膏细细裹了。元绍再有万斤力气也不敢跟这只伤臂使,怏怏地放了水碗,坐到床边,伸手环住他肩头:“病着还在乎这些。上次照顾你的难道是别个?”“那次原是臣失礼了。”凌玉城反射性地摇了摇头,一阵晕眩,赶紧闭眼,声音不由得更低了几分:“陛下是主君,臣……”他住了口,蹙着眉低低的埋了头,待得眼前金星消去大半,才有力气接续下去:“臣,不敢恃宠……逾越……本分。”“长生!”就这一句话,元绍一颗心直凉到了底。凌玉城睁开眼睛,对他微微笑起说“我知道”的时候,他还以为既然不是他动的手,说开就没事了。谁知话是说开了,凌玉城却不但没有回转过来,反而一退再退,直退到了除了臣子,什么也不是的地步。要是人好着还能辩上一辩,软磨硬泡,再不然认个错发个火儿,样样招数轮着来,总有把人磨转的一天。可这会儿人正发着高烧,刚才还有些精神,说不了两句又是昏昏沉沉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不顺着些,难道看着他犟起来伤了身子?心里叹了又叹,还是只能扬声把杨秋叫进来,由他带着人喂水喂粥喂药,诊过脉再把额上的冰帕子重换一条。自己袖着手坐在旁边,把两人刚才短短几句对话嚼了一百八十遍,越嚼,越是从舌根底下透出满满的苦涩来。出征之前凌玉城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规行矩步,一寸一分不敢违逆。那时他还道是凌玉城气头上故意给他脸色看,可现在精神短成这样,哪可能还有这种多余的心思?他说,不敢恃宠。他说,陛下是主君,为人臣子,不敢逾越本分。他说,那次病中让自己照顾,原本,就失礼了。字字句句都是守着臣子的身份,那些所有曾经居之不疑的,现在却碰也不敢碰上一下。是从什么时候起凌玉城开始觉得,只有严守人臣本分,才是安全的呢?是派人轻骑返回,向他交还虎符的时候?是拜倒在他面前,对他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时候?抑或,是被他斥责“难道非要朕废太子不成”的时候?是了。废太子。那是凌玉城心中碰不得也不敢碰的一块伤痛,正是因为参与夺嫡他才会在虞夏一败涂地,正是因为害怕被怀疑谋夺储位,凌玉城才会反应失常,以至于经历这次生死大险。也该让他安心了。“长生。”见杨秋等人干完活退了个干净,寝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元绍倾身向前,在被底握住了凌玉城冰冷的手指,用自己掌心一点一点焐着,把自己的体温传达给他:“等回了京,朕就下旨,立小十一为太子吧。”话音刚落地就觉得手里一紧,凌玉城原本已经迷迷糊糊地阖了眼,听得这一句倏然坐起,被他松松握住的右手用力一撑,指甲直嵌进他掌心。只是腰间、右臂都受了伤,这么一发力挣到伤口,通红干裂的唇瓣当时就褪了白,却兀自硬撑着不动,目光灼灼,直射过来。“快躺下!”元绍手忙脚乱地跳起,一手环过去搂他肩背,另一手忙着拎起被子往凌玉城身上裹。才一动却被凌玉城举手按定,重重喘了几口气,望定他哑着嗓子一字字道:“朗儿年幼,资质心性不定,还请陛下……等到他成年再说吧。”“你先躺下!”元绍哪有心思跟他争辩这个,掌心吐出一股柔和内力,强把人按回枕上。只这么一起一坐,凌玉城身上就密密匝匝地沁满了冷汗,看得元绍又是心疼又是焦躁。好容易把人安顿妥帖,他隔着被子按住凌玉城肩头,尽量放软了口气:“你太过谦了。都说三岁看到老,小十一跟了你这么久,资质也好心性也好,朕都已经看得明明白白的。这次你遇刺,你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吧?朕跟你说,他当时……”口若悬河地把小十一临危不乱、支使着玄甲卫一干副将就地扎营,又奔到他面前来禀告的事儿说了一遍,越说越是眉飞色舞:“做主子的,平时惫懒一点顽皮一点都不怕,最要紧的是关键时刻要敢于站出来,要担得起事儿。何况小十一平时跟你习文练武,也勤奋得很,假以时日,不怕没有成就。”一边说一边盯着凌玉城看。凌玉城一直安安静静侧首望着他,听到小十一诸般举动时,眼底闪过微微一丝笑意,之后那双眼睛便似两泓黑幽幽的深潭,任凭万斤巨石滚落,也不见翻起半点涟漪。等元绍说完,再次去拉他手指时,那只手在被底轻轻一蜷,竟是再不愿与他交握。“再说,老大已经废了,康王又是个不成器的。朕就只有这么几个儿子,日后的江山不交给小十一,又交给谁?”听得这一句凌玉城终于轻轻敛眉,目光也轻飘飘地转了一转。元绍刚刚心里一松,觉得这句话终于打动了他,就看见凌玉城双唇微微翕动,从中吐出轻而又轻的一句话来:“……陛下春秋鼎盛。”怎么突然说起我的年龄来了——元绍忍不住伸手探探凌玉城额头,想看他是不是烧得太热有些糊涂了,手指抬起到一半,忽然凝定在了锦被上方,跟着竟是不能自抑地轻轻颤抖起来。凌玉城的意思分明是,他现在还年轻,日后再生十个八个儿子也不为难——而,亘古以来,废太子从来就没有谁能够善终。“你舍得废了一个儿子再换一个,我却舍不得,我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