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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目颇为坚毅。哪怕被拽得连头皮都要撕了下来,那人还是狠狠甩了下头,甩掉迷住眼睛的血水,而后恶狠狠地瞪着凌玉城,恨不得用目光把他撕成粉碎。……倒还有几分血性。眼神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掠过,下巴微微一扬,按着那人的两个玄甲卫立刻把人拖到旁边,在匆匆立起的木架上捆了个结实。其余几个俘虏却没有如此好运,黑衣士卒们两个服侍一个,把人拖到京观前压着跪倒,雪亮的钢刀,不由分说当头斩下。血泉高高冲起。接着,一排排垂头丧气的战俘,被驱赶牛羊一般轰了过来。“住手!住手!”木架上的人拼死挣扎起来。看着第二批,第三批,乃至第四批战俘被押了过来,新鲜的头颅很快堆成一堆,他用尽全身力气拉拽着绳索,后脑在碗口粗的原木上撞得通通作响:“让他们堆京观的人是我!千刀万剐,冲着我来!”“杀了我!杀了我!他们已经降了!你们该杀的人是我!要报仇,拿我的性命去!”“不!他们是百姓!火烧闻喜是我的主意!别杀他们!”“杀俘虐民,你们不得好死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们……别杀他们……杀了我……”从呼喝到咆哮,从污言秽语的怒骂,到尊严扫地的哀求。从那人口中迸出的是字正腔圆的虞夏语,肃罗到现在也奉虞夏为宗主,年年纳贡,岁岁来朝,上层贵族,无不以习学虞夏语为第一要务。面前的敌人说的全是虞夏语,纵然是生在肃罗长在肃罗的国公世子,也只能用并非母语的上国雅言,尝试为自己的下属和百姓,求得一条生路。然而没有任何人理睬。肃立两厢的玄甲卫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一排排战俘、百姓被拖上来斩首,看着木架上,那个让他们折损了上千弟兄的人徒劳地挣扎着、喊叫着,目眦欲裂,血泪横流。“……兵凶战危。”guntang的颈血注满了京观四周挖出的壕沟,凌玉城方才挥手命令暂停,缓缓开口:“既然上了战场,杀人也好,被杀也好,都是天经地义。敌人怎么杀过来,我们怎么杀回去罢了——但是,敢拿我的人筑京观,以为一声投降,就可以保住性命了吗?!”“还有那些百姓!既然敢烧了自己的家园来对付我军,杀到他们头上的时候,就不要喊冤枉!”“继续杀!我们弟兄的一条性命,要用肃罗人的十条来抵!”哀声四起。然而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将目光从京观上移开,投向更远更远的野外,凌玉城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叹了口气。那些被斩首、被弃置,堆叠了足足三天的的同袍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膨胀,轻轻一碰就会炸开。现在去翻动、去辨认等于让活着的士兵染上疫病,他只能下令将那些尸堆就地焚烧,而后分成一份一份,和同样火化的头颅一起装进小小的皮囊,预备送回青州入土为安。风中的血腥味越发浓厚起来,渐渐的,又加入了rou类焚烧的味道。天色渐渐黑得透了。零星的惨呼声已经消失。除了最先一批绑去殉难将士灵前的人牲,余下所有人,都在玄甲卫的驱使下拼命砍伐树木,挖掘土坑,搬运尸体——有如此多的尸体需要焚烧或者安葬,这些工作不落到战俘和百姓的头上,难不成,还让打了胜仗的将士来干?然后,辛辛苦苦干完了活的劳力们,就被如林的长矛一批一批刺入坑中,跌落在他们刚刚搬来的尸体上。湿润的黑土,毫不留情地覆盖了上来。除了玄甲卫军营摇曳的灯火,和至今没有熄灭的、焚烧同袍尸体的火光,县城周围,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沉的漆黑。被大火燎过一遍的闻喜县城根本不能住人。城外,焦臭味飘荡不去,稍微低洼一点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就是软软的泥沼,带着血腥味的泥浆星星点点跟着溅起。玄甲卫只能尽量挑选高一点的地方扎营,而作为特别的优待,凌玉城的大帐,就矗立在了一座紧急伐光树木的小丘上。小小的呼噜声从帐幕后面一串一串地飘了出来。凌玉城侧耳听了听后面的动静,确定小家伙已经沉沉睡了过去,便翻过一页,继续全神贯注地书写送给元绍的奏报。闻喜一败,其意义,绝不是死掉一两千人这么简单。凌玉城之前的规划,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直奔肃罗王都,在盛夏大雨到来之前毕其功于一役——然而,在这座县城耽误掉的三天时间,已经让这一方案化为灰烬。最多最多,他们也只能推进到青江岸边,顶着雨水和对岸的肃罗军隔江对峙,等待秋高气爽的季节到来。如此,后方的支持和配合,就变得尤为重要了。夏粮要收割,民夫要遣发,辎重要运输,消耗破损的军器军械要补充。有些肃罗当地并不出产、或者出产很少的军需品,比如药品之类,更要尽快从后方运抵前线……而这些,都需要大量兼具强力和柔性手腕的地方官员,将这些刚被疾风暴雨扫过一顿的地盘,变为统治稳固,能为前军输血的大凉国土。洋洋洒洒写完厚厚一本奏折,凌玉城仔细重看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错漏的地方,才封上火漆,小心放到左手桌角一个带锁的小匣子里,预备明天一早快马送出。而后,他转向右侧,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右手边也是厚厚一叠字纸。没有任何其他内容,从头翻到尾,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张二苟、李大顺、钱厚、林江……阿古力、帖木儿……达哈耳、海林、雅尔塞……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一个个清晰或者模糊的面容。那是他的兵。是在这一役中,玄甲卫麾下,所有的死者。和他一样,或者毋宁说是向他学习的缘故,罗杀也喜欢将北疆带来的老兵单独编成一部,破袭、攻坚,最艰难的战役里,这些袍泽就是他手中最后的、最可依靠的,往往能够一锤定音的力量。而这个习惯,在轻骑突进,夺取闻喜的一役中,让北疆老兵的伤亡尤其惨重。一千七百五十二人战死。而其中,来自北疆的老兵,几乎达到了八百。八百人。他从北疆带出来的,一共就只有八千人!深深吸了口气,凌玉城剔亮灯花,重新展开了一本空白的折子。端正凝重的墨迹,一行一行,渐次铺满了纸面。无需年龄,无需职衔,无需履历。每一段回忆都被一个名字勾起,又被落下的墨迹掩盖。一重一重,一重一重,层层叠叠的墨色拉起一道厚重的帷幕,把那些过往,彻底遮蔽在黄泉之下。那是他生命中,再也无法挽回的,十分之一的重量。胸口火辣辣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