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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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如云,座无虚席。新沣楼大摆百桌,不论是归依朝廷还是有意靠拢的各派掌门都只能屈居在楼下,却无人敢提出质疑。毕竟二楼敞天开放的筵宴能入席者世间也只有寥寥几人,里面诸位无不是当世武林绝顶,谁又敢去置喙呢? 花蛊着皇后服制盛装出席,层层叠叠的翟衣,中单,每层都镶嵌了大量金玉,外衣是整片的描金云龙,满头珠饰衬的人雍容华贵,给一众江湖人士展现了条从未设想的道路。 她站至飞阁,居高临下地作开场词,用着得体的笑意赞颂着朱寿的英明神武。说他为江山社稷夙兴夜寐却被宵小诋毁,说他任用人才不拘一格从不歧视我辈武人,说欺上瞒下庸懦贪婪的官僚已经被陛下厌倦。 她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华服,告诉众人一个南疆苗女如今是何等煊赫。她指着陆炳许诺皇家有的是位置等侯愿意报国的武人,她拿出诏令大声宣读了巨鲸帮的皇商名额和武当那块“治世玄岳”的封匾。 花蛊向天下人宣布,朱家不是江湖的敌人,朱家将会是江湖人最慷慨的君主。那些遥远的南洋西域,才应该是江湖人撕扯的对象。只要拿的回金银交的上税赋,陛下会用比对那些只知聚敛兼并的文臣成倍的慷慨封赏江湖。 最后,她听着全场鼓掌声背身离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与陆炳转回屋中:“坐吧,陆大人。刚才在外面讲了许多客套话,不过以我和两位前辈的交情,应该就不用再重复一遍了。” 今日陆炳亲着大红官服恭敬侍立花蛊身侧,表示了朱寿对她的绝对支持。听到花蛊许他坐下,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才在下首落座。 皇后出面统摄武林与制不和,上下反对者数不胜数。朝臣不理解花蛊在江湖中的地位,议论诽谤不在少数。他们正等着事情败坏,然后宣扬自己的先见之明,陆炳在诏狱中痛下杀手也没能堵住他们的嘴,但此事如此完美收场,陆炳又一次为她的手段叹服。不管是自家陛下还是江元声,她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搞定最重要的人。 三十年前陆炳把自己和陆家上下全数奉献给朱寿,从今往后二十年还要加上花蛊了。 李克用自斟自饮,桌上的烧鹿rou已被他吃了一小半,陆炳的跪拜他视若无睹,花蛊则是颔首不语,款款而坐。 她脑中闪过与陆炳相遇的二三事,从妖女到皇后,从二流到超一流,这些年她看过太多人前倨后恭,但陆炳是不同的,他们有的是袍泽之谊。就算现在,比起君臣,她也更习惯把他看作战友。 “陆大人不必拘礼。平日在朝堂上另说,今日我们四人都是以江湖人的身份入席,我该叫你一声前辈。” 江元声看着这主臣二人的互动倒是感慨了一句:“陆大人,多年不见,你我竟也有同桌共饮的一天。” 陆炳谢过花蛊,也与江元声客气了一句:“江湖人有今日,还得多谢殿下。” 江元声扭头看向花蛊,举起了酒杯:“那就让我们同敬花殿下一杯吧。” 在江元声这儿听了太多的阴阳怪气,猛地听到一句花殿下,花蛊面上噙着笑意,心中却又下意识给他记了一笔。端起酒杯隔空回敬:“自然也少不了江前辈前面为诸位江湖人铺的路。” 一饮而下之后,她续上一杯,接着看向吃得怡然自得的李克用,“李叔叔,知道你不喜这些琐事,只能备点好菜接待您,吃的可还满意?” 李克用与江陆两人一同敬了花蛊,刚要接着对炒虾动筷就被打断。他简单讲了句谢谢款待,示意三人不用管他,就在三人的注视下继续享用酒菜。 转眼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月上柳梢,也到了该散场的时间。江元声举起最后一杯酒,开了句只有他和花蛊两人心照不宣的玩笑:“殿下威震四方,我也该退避三舍了。” 一句话破坏了花蛊一天的好心情,想到就这么把江元声放跑了,她皮笑rou不笑地将最后一杯酒灌下肚:“江前辈,来日再会。” …… …… …… 僧人总道今世恩怨来生了,听得江湖儿女笑语痴。恩必偿,怨必报,一口意气胸中藏。白骨曝尸有何惧?但求今生尽欢颜。江湖纵有千百种腌臜,仍掩不住江湖人的快意。 江元声蹉跎半生,终于发现自己确实是个江湖人,他曾经瞧不起的身份,是他一直抹不去的底色。万里世风异,明月念故人,权势名位不过过眼烟云。大漠中跃马扬鞭如年少,逍遥天涯外。 皓月当空千万里,也照在东海的波涛上。南洋传来一个远方的寓言,受了惩罚的人要把石头推上山,推上又会滚落,永不停歇。李克用听完只评了一句,此间乐,人不知也。 如果陆炳听到此语,肯定会难得的与李克用有些共鸣。全心侍奉一个在外人看来无比荒唐的主君,不仅是因为陆炳感怀朱寿的恩德。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朱寿确是本朝数一数二的英主。 朱寿没有这么多的信心。他感受着自己身体日渐衰颓,渐渐提不起玩乐的兴致,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安分地呆在宫中超过三个月。他开始反思自己这荒唐的一生,只在享乐的间隙抽出时间为天下考虑,是不是错的太多了呢?如果全心全意的当个好皇上,天下会不会更好一点?这些注定是没有答案的问题了。 税法,人事,边事,刚颁布不久的江湖事,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朱寿的精力已不足以支撑他面面俱到,他握着花蛊的手,在勤政殿中把朝廷事务一桩桩一件件地细细讲与她听。他似乎已经隐约看到了自己的终点,所以哪怕花蛊不耐烦,他也要将一切告诉她。 他满怀庆幸的感谢那个在树下接住魔女的年轻人,没有让自己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人品秉性、喜乐爱憎,世间再没有人能比朱寿了解花蛊,花蛊知晓,所以才对未来突然怀有了一丝惧意。她日日陪伴朱寿议政到天昏,其余时间全在找续命的药材,可这依旧阻挡不了他的日渐衰微。世人开始传颂帝后恩爱,她也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原来与朱寿是真的夫妻,朱寿的身体已不足以支撑他夜起跟打坐的花蛊逗乐,于是日落后花蛊便拥他入眠为他渡去内力,浓郁的不舍黏稠到涂满她的内心,理智在告诉她现在要开始为他的身后事做准备,但她更想与他再次一夕醉倒在青楼。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